夕阳在山岗上洒下不舍的光辉,平和而安详,像一位有什么心思的老人,带着淡淡的忧伤。
望着山脚下升起的炊烟,我们土地连片整治金竹坞组的测量人员开始收拾仪器,打道回府。当我们走到村边一间白墙黑瓦的泥房时,有人说:“这就是今天我们量地时见过的宝秀阿婆家。”噢,我往屋里看了看,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土灶前,烧着晚饭,锅里升起缕缕的热气,那热气宛如泪水的雾化,汗水的升华,萦绕在她曲折的岁月里。
47年前,正在烧中饭的卢宝秀得到了一个噩耗:她的丈夫徐品生在五丈岩做水库,被机器撞倒,当场牺牲了。宝秀不相信那是真的,当时差点晕厥,直到被铁锅狠狠地烫了手,才晃过神来,她的哭声像打碎的玻璃,落地就会扎出血来。
村民把宝秀送到五丈岩水库,得知了事故的真相。她的丈夫徐品生作为金竹坞村的书记,带头第二次去五丈岩做义务工。他在记帐时,被现场施工的挖土机撞倒而牺牲。
一声晴天霹雳,使宝秀吞咽着失去丈夫的苦酒,更使她不知如何面对生活的重担。宝秀摸摸自己肚里怀孕8个月的孩子,想想家里的三个孩子,真不知该怎么办?当时,大儿子14岁、二儿子8岁、三女儿4岁。四个孩子的吃饭何以着落?学费何以筹借?
宝秀与肇事者见面时,肇事者害怕地说:“你想打就打我吧,想怎么样都行。”宝秀没有打他、骂他,只是悲伤地说:“你毁了我的丈夫,害了我,以后你做事一定要小心点。”
时任的五丈岩水库书记对宝秀说:“你丈夫是因公牺牲,我们不会忘记他的,你要好好地把4个小孩都带大。”宝秀说:“人死不能复生,金竹坞村有山有田,我一定会把孩子养大的。”五丈岩水库给了350元丧葬费,在徐品生的墓碑上刻了“永世不朽”的大字。
有些悲伤似乎被埋葬,有些伤口不敢回望,怕轻瞟一眼都会淌血。宝秀把丈夫的事埋在了心底,她不愿提及悲伤的事情,也从没有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。
黑夜漫长,穿不透黎明的曙光。女儿生出了,养月子时,宝秀躺在床上,想着想着就泪水直流,她的丈夫是独生儿子,她更加无助。那年,宝秀才36岁,有村民曾怀疑她是否能经受漫漫长夜的苦守、困苦生活的煎熬。因为奶水不够,女儿的哭声总让她心急如焚,在兄弟与妹妹的帮助下,她渐渐地把泪水转化为汗水。月子没到一个月,她就下地参加劳动。
雪天时,她背女儿去劳动,女儿冻得直颤抖,嘴唇都冻紫了。那时生产队劳动,她用带子背着女儿去劳动。这样每天挣7分工分,折1角3分钱。一天要吃两顿玉米糊或菜梗汤,菜梗吃多了,大儿子大便干结拉不出,得了痔疮。三岁的女儿有一次偷偷地把菜梗汤倒掉,被宝秀发现后,很少打人的宝秀边打边骂:“你以为这菜梗汤来得很省力啊?怎么这么不节约!”家里炒菜没有油,宝秀就采来松针,在锅里滑来滑去,当油炒蔬菜。为了不让孩子挨饿,宝秀养黄牛、养猪,种白术……白天下地干活,回家后要做饭、洗衣、缝补、纳鞋……一烛摇曳的灯光,陪伴她到深夜,映照着她的内心,给她无穷的力量。
勤劳的人不怕苦,却怕没骨气。一次因为学校要交柴火费,家里没钱,大儿子徐一民就去集体的山上砍了一担柴,然后把柴交给学校。宝秀知道后,骂儿子:“人穷志不能穷,去集体山上砍柴也像偷一样,下次再不允许。”
就这样,日子在辛苦中逝去。
大儿子徐一民,被推荐到金华师范读书,后来在县第三中学教书,处处为人师表,现已退休。宝秀说,一民在金师读书时,从每餐3分的菜费里,省钱给她买了一双丝光袜,那是她对好日子盼头的开始。放假时他都去挣工分,毕业那年,她家第一次有了5元钱的余款。宝秀盼来了生活中的灿烂阳光。
在宝秀的鼓励下,二儿子徐民华考取了淮南矿业学院,是当年镇里3名大学生之一。为了筹措上学的钱,宝秀用白洋换了70元,一民及其妻子买了被子、衣服等生活用品,后来又主动承担了弟弟大学的生活费。现在长兴县工作的民华说:“幸亏母亲省吃俭用,要自己读书,还有哥哥嫂子的支持,要不就没有我的今天。”三儿子徐小干扎钢筋,小女儿徐晓芳是汽车售票员,这个大家庭的人凭着勤劳的双手,过着幸福的日子。
一民提及母亲时深情地说:“母亲这一路过来很不容易,我觉得母亲很了不起,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。”最困难的时候,宝秀没有向政府伸手要过一分钱,凭着儿女的懂事与自己的勤俭,挺过了困苦的日子。宝秀说:“儿女们都很孝顺。”她没有对往事的抱怨,反而心存感恩,好善乐施,把儿女孝敬她的钱用来做修桥铺路等善事,在汶川大地震时她还捐了500元。如今已83岁的卢宝秀,仍然自己种菜,做来料加工,种茶叶。
当要轮到测量宝秀的茶园时,我看见她从茫茫的芦苇丛里走来,她的头发像芦苇絮一样白,夕阳正淡淡地照着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