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班后,独自走在秋雨蒙蒙的黄昏里。不用赶时间,可以随心所欲,信步漫游,穿行半座小城,别是一番情趣。街上遇见一熟人,她谈及大单明天要回上海了,然后要到美国住一段时日,再回来时会是明年五月份了。我于是决定到安福寺见大单一面。
大单是我的朋友,上海人,住在安福寺长达十多年了。大单他有名字,也告诉过我姓甚名谁,只不过,我记性差,只记得个姓。听说大单在上海有很多房子,经济条件相当不错。但他却喜欢寺庙这种朴素简单的生活。甘于清贫淡泊的生活观念,就像《瓦尔澄湖》作家梭罗一样。看淡物质享乐的人,我想他的内心修行也必会达到一定的境界了。
因为忙于工作和俗务,我们很少见面,只是平时偶尔会去他那里坐坐。距离上一次见面,想起来快有大半年了吧。
晚上的安福寺沉寂在一片黑暗中,虽有几盏灯光三三两两地亮着,但昏暗混浊,如果不仔细看着地面,根本认不得通往大单住所的小路。安福寺完全没有了白天香客热闹的情景。
见了面,已经有几个朋友先到了。我们依旧在客堂坐下,他的家依旧一尘不染,大单说我瘦了些。只是大家变得客气起来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,多半是听他们在说一些生活上的琐事。坐了一会儿,我便先起身告辞了。
大单是很喜欢安静的一个人,我不便打扰他太久。
和大单的认识,是源于几年前的一件小事。
那是我的小家庭正处于最低谷的时候,丈夫事业受挫,备受煎熬,工作生活得很压抑,无处可以诉说。许是生活的无奈,太多的心事无处倾诉,太多的情感无从寄托。那段时间,我们有空就去寺里听禅,寺庙竟成了我存放心事的地方。
当时,怀着太多的苦闷和压抑,我竟得了一个似真似假的奇梦:奇就奇在它与现实的生活是如此得相吻合。或者说是离奇地折射了现实中存在的鲜为人知的弊端。在庄严的佛祖面前,我起了嗔怪之意。百思不得其解时,在安福寺认识了大单,跟他有过解梦一谈。
当时就听说过,大单是在中国最大的城市——上海出生的,游居在磐安十多年。安福寺是他落脚最长的住处。第一次见到他,觉得他长得很慈祥,面颊光亮,额头有点向前突出,耳朵很大。衣着朴素整洁,说话从不大声。他住寺院却不穿袈裟,常戏于山水间,不问世事却了解世事。
大单曾告诉我,现代社会,做和尚变成了一种职业。很多和尚以修行的名义大敛钱财。现在的寺院并非都是清净之地。因此,他也一直没有拜师出家。确切地说,是碰不到一个可以称许的师傅(或许是他清高了)。他生活简单,交友更是简单,礼礼往往的他不喜欢。在他那里用不着那些无谓的人情客套、礼节规矩。喝点茶,谈谈话,是那种可以谈心的朋友。许多闹心事都可诉与他听。他有他自己的一番理论,涉及面很广,他以真实的修行经验给我们许多宝贵的意见,听了会让人很舒心。
正想着,不知不觉已经迈出了安福寺的大门。这时,我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敬意。它应该是来自大单身上的。
是的,人并不是为吃米粮而活着的。看看我们身边的人们,心态普遍浮躁,不是热衷于虚荣,便是殚精竭虑于蝇头小利,在个人精神品行修炼上关注的却极少,甚而心性无所皈依,迷离痛苦。他大单只不过是个小人物,一如你我平凡似尘埃的人。为什么他远离繁华喧嚣的大都市,辗转独居偏山僻水,清高而不避俗,空物而不消极,执着而不迷信?或许是因为他在红尘中可以看淡物质享乐,追求心性平和,似陶渊明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这般恬淡处世的缘故吧。这种心性的修行,在现今浮华飘渺的社会里,实在是难能可贵的。能让人报之以敬意也正缘于此。
苏轼有言:“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人活在世间,能以本色天性面世,不费尽心机,不被那些无谓的人情客套、礼节规矩所拘束,真实自然,怡然自得,岂不是一件乐事!特别是现在这个时代,熙熙攘攘,物欲横流,人人忙忙碌碌,成了工作的奴隶,忙着挣钱买房买车养孩子。品味着生活的紧张与焦灼,在不知不觉间总觉得遗失了些什么。但是面对不断膨胀的物欲(欲望),我们是否更需要的是一颗能静下来的心?忘纷华而甘淡泊,说说简单,可要做到谈何容易。但我等凡夫俗子如果羁于尘俗、苦于尘俗太多太深的时候,何不一如大单,学会放下:走进清修之地,走进自己灵魂深处,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片刻的休憩,让偏离的心性得到刹那的返璞归真?
磐安大地之上,古来前贤不少,“昭明太子数载住,陆公放翁几度来”。选择一块净土安养身心,昭明太子、陆游皆如此,如今的大单亦如是。那么,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选取一片心灵的净土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