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乾隆年间的进士,诗人叶蓁,被誉为“江南才子”,生命虽短促,著作却丰富。他少年时就在我们新宅村读书,与我的第六代祖及其兄弟们是同学,因而在我村修谱时就为我们的宗谱写了十篇文章。在我编撰《江南才子叶蓁及其诗文》一书时,没有涉及这些文章,因为与他其他作品相比,这些作品几乎是微不足道。但每当我翻到这些作品时,总会有一种不忍舍弃的莫名的感动,在这些作品中看到我们的祖先们为人处世的态度,崇尚什么,贬低什么,并使我们心生敬畏。因原文是古文,多生僻之字,今特以白话文改写其中两篇,以飨读者,也许也会引起一些人心灵的共鸣。
张永光传
张永光讳肇星,兄弟三人,排行老三。生下只两个月,父亲就去世了,母亲周氏将他抚养成人,也备尝艰辛。但因出于溺爱,只读了几年书,母亲就不让他继续求学。这让他很失望,但他并不心生怨恨,只是想:我既不能“学为文人”,难道就不能“学为善人”吗?自己成家立业后,就花钱请来塾师,办起家塾,供子侄们上学读书,家塾中所有杂务都自己承担,并对塾师执弟子之礼,故而塾师和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他,爱戴他,他也想要以自己的德行来感化学生们,使他们成为有德之人,善良之人。
永光性情宽和,以孝友处世,家门之内没有闲言闲语。初时家境也算宽裕,出手大方,谁家有急难需帮扶时,都会倾囊相助。以后家道中落,生活艰难,但谁家有难仍会“出死力营救”,别人说他急人之急甚于自家是其天性使然。某次,他堂兄永昌在山中被熊咬伤,下肢被撕裂,肌内下垂,甚至掉在地上,胫骨都可见了,生命垂危。当时正值荒年,竹子生竹米,有采竹米的农民发现了永昌,即大声呼救,招来数人把永昌抬回家里。永光为他包扎伤口,用刀在骨上刮毒,额上汗珠直冒,旁观者毛发直竖。当时有知情者说,伤得这么重,只有某地的蒋医生能救,永光见说家也不曾回,立马去请蒋医生,当晚他独自赶路一百五十里,终于到了蒋医生的家,不巧的是蒋医生正好出去,到某地出诊去了。永光又立即追赶而去,又奔走五十余里,终于见到了蒋医生。蒋医生见说,叫永光先带药赶回,他随后赶来,堂兄终于得救了。痊愈之后对别人说:要感谢我弟,是他救了我一命。
有一年村里发时疫即流行传染病。某家四口,都被传染,躺在床上。当时正值除夕,永光独自去探望,并带去药物与食品,但这却遭到老母的非议。永光和颜悦色地对老母说:“他们全家都病了,亲戚们都怕传染,又是除夕,大家都为过节而忙碌,眼见得这一家人都只能躺在床上,望着屋梁等死了,我怎能不去呵……。”因永光给送去食品和药物,这一家人终于渡过难关,永光再去看他们时,全家都奇迹般地好起来了。
永光轻财重义,关心别人胜于自己的事例简直是不胜枚举。比如他的邻居病了,没钱治病,永光就为他借了一笔钱,用了还不够,又为他去借。农民往往因病致贫,邻居的病虽治好了,但生活也更加艰难了。永光又一笔一笔地代他把钱还了。有一次,他的一个朋友在外地得祸,身陷囹圄,永光与别人商量营救之计,别人都说只有请某人出面去救才能救得出来。永光于是又去筹钱,终于把那朋友救了出来。又有一次,一位天台客商来尖山,把钱袋遗落在路上,被永光拾到,永光就耐心地在路旁等候失主,后来果然有人慌张找来,经过盘问,永光认定是失主,就把钱袋给那客商。有知情者说,当时永光家中无粮无米,断炊已两三天了。
永光虽然起起落落,但他善于经营,常能从困境中重新崛起。那两年他出去做生意,足迹遍及江西、湖南、河南等地。有一次,从襄阳返回,路上碰到一位东阳老乡王某,就一路同行,此人能说会道,表现得非常亲密,返乡后还在永光家住了两天,离去时还向永光借去一笔资金,但离去后竟音讯全无了。后来又有一人冒称受永光之托,要来这笔钱。虽然这事后来被暴露,但永光见这人的日子真的也不好过,也就没有向他去要。尔后,永光又在尖山租了房子,开了一家南杂货店,货源充盈,生意兴旺。当时雇了一个姓周的人帮忙,打理业务。后姓周的病了,老婆来看他,为了避嫌,他就回家来住,过了七八天后再去店里,见店内已被席卷一空……
永光以诚待人,但人多负他。人们常为他不平,为他义愤。但他始终不急不躁不怒,诸事都能想得开,放得下。所以宗族乡党和父老乡亲们对他愈加推崇,异口同声地称他为“善人”。他喜欢喝酒,也喜欢听史书故事,当听到忠孝廉洁的故事和人物,他会非常激动,兴奋地赞扬不止,反之则往往摇头以表不屑。中年之后,他与夫人协力同心,为培养孩子读书而不辞辛劳,叶蓁家与永光家师生之谊已及三世,先生仙逝也已八年,但每念及先生仍巍巍然如在眼前……
张枚臣传
张君枚臣,讳北进,性耿直,凡事都有决断,为人刚正不阿,有凛然不可犯的气概。即使在少年时,因为对己对人都很认真,从不马虎,因而别人对他都有所忌惮。成年后这种个性更加鲜明,有人一问与他交好,但如果听到这人去干坏事,或发现他有不善之处,就不与之来往。
枚臣与我相交多年,对我始终是那么友好,对我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,我们之间也真的是推心置腹,亲密无间。我的邻居是一位懂医的老人,也通文墨,我们之间也非常融洽,而枚臣对老人也很推崇,三人互相间年龄都差一大截,就成了真正的忘年交了。当时我正脑满肠肥,有点年轻气盛,常以古诗文而自负。但枚臣对我却出奇地好,他曾在众人面前说起我,说“此人他日必以文章名天下。”我也以为知己者莫过于枚臣了。枚臣为学严格认真,肯花力气,但他兴趣太广,涉及的方面过多,除了诗文,还钻研开堪舆、易学等术数,因而难于在某个方面有突出的成就。而我只潜心学诗,虽然还做得不好,但也常有惊句或“血性之语”,并引得枚臣的赞许。每当我作好一首诗,他读后都会好好地包裹起来,保存起来。我说这是我学习之作,你应该为我“藏拙”,古人也常自悔学诗时的作品,怕别人议论。枚臣说,做学问本来应该是一步步成熟起来的,哪能一步登天。这就更使我觉得自己如同“三河少年,风流自赏”了。
平日家居,枚臣和他的从弟子恺过数日就必定会来看我,还有我的邻居老汉,大家相得甚欢,有时玩得太晚了,就同宿同眠。乙酉年春,我去天台山旅游归来,枚臣就来看我,茶酒之间,枚臣问我索“游草”,我就把旅途所写的诗稿都给他看,他看着看着,双眼闪出异样的光彩,并边看边叹道:“古人,古人,古风,古风!”看完后又掩卷长叹道:“我比你年长十岁,但在学业上已远不及你,虽然大丈夫负七尺之躯总羞于与草木同枯,从今以后,我如果仍然没有什么长进,没有什么树立,你要有教于我,这是后死者的责任呵”。他非常激动,我也理解他的情怀,表面上看好像酒喝多了,其实是他内心深处因光阴飞逝,但学业少进,事业无成的焦虑,在酒兴中的流露,使我非常感动,也敬佩他的状志。那次相聚之后数月,枚臣突然得传染病死了,使人始料不及,极为震惊。想他体貌魁梧,面容黝黑,眉粗额宽,胡子粗硬,像个北方汉子,我想这是寿者之相,岂料,他竟难终天年,真的可悲可叹!
枚臣助人为乐,又嫉恶如仇,虽然人已走了,但他的所作所为,人们仍常在念叨,比如他惩罚那个无赖之事。村里有个无赖,好吃懒做,阴险狡诈,与远近那些鸡鸣狗盗之徒都有联系,互相勾结,作恶多端,大家虽然恨他,但又无可奈何。这小子别人都不怕,单怕枚臣,枚臣叱骂他,批评他时,他总是唯唯诺诺,只说下次不敢。但过后故我依然,怙恶不悛。村里有个姓单的女人,水性杨花是所谓“摩登儿”者,他俩勾搭成奸后,那无赖带着女人潜逃外地,月余后才潜回村里,并把女人藏在一个隐蔽的房子里,又把利刀放在老母和妻子的脖子上,威胁道:“你们如果声张出去,就杀了你们”。因为人多眼杂,即使隐蔽,也必然会被发觉。那无赖知道就要败露,就计划半夜时放火烧屋,以便在众人喧哗之际逃出去。枚臣组织了一批人严密守护,终于在无赖放火时把他逮住,连同那妇女一起捆了。那无赖恶狠狠地骂老母道:“老贼,你这个老不死的老贼,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,我饶不了你,必定要杀了你。”众人怒不可遏冲上去揍他。枚臣道:“狼子野心,已无人性,连自己的老母亲都不放过”。并问无赖的母亲和那女人的家人,你们说怎样处置他们?无赖的老母和那女的家人说事已至此,但凭众人处置。于是,众人一致吼道:“沉塘”!众人就把这对男女推下池塘了。事后,我们谈及此事,都说枚臣为民除害,弘扬正气,“佐王淡所逮”,大家都甚为敬佩。
枚臣生于雍正甲寅,享年三十二岁,有子、女各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