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,这座城市的电台有一个热门栏目“心灵有约”。这儿是个长故事的地方,人生的皱褶部分总是附着一个带伤的故事,人们总喜欢在这儿倾述,释放,寻找生活走失的温度。主持人是芷若,是这座城市的明星,她的声音水粉,温婉,人亦美。
与一夜歌声的缠绵
斯墨,锦一样的男子,俊朗儒雅,某银行副行长,30岁,女孩子看他的眼神总是一团果绿。
他有未婚妻,父母催婚好几年了,他总以种种理由拖延,这源于他的过去。上大学时他偷偷地参与一次公益爱心捐,捐的不是钱,而是男人的命根子精子。可是医生告诉他,他的精子活动力不高,会影响以后的生育。
事业的畅然,滗去了浮在上面的那层鲜亮的东西,剩下那份真实总被纠结着,他的痛楚像一株黑色的藤蔓滋长蔓延。那一晚,他鼓起勇气往“心灵有约”打电话倾述,他要的是一杯茶的温暖,泡开心底的那份疼痛。
芷若便是沏茶的那个女子,斯墨袅袅上升的心事一圈一圈向上蒸腾攀爬,芷若静静地听着,话语轻轻一点,斯墨那结痂的伤痛便如片片舒展的茶叶漾在清水里。斯墨的诉说总会让芷若想起另外那个人,那件揪心的事儿……芷若觉得她该把这个男人从阴影中拉出来,于是她接受了斯墨的请求,给了手机号,她鼓励他求医问药,斯墨听从了建议。多次对话以后,斯墨不提那道坎,有时他把话题拓得荡阔,有时他的话头儿在芷若心里弯绕了几下,她脑门儿一咬,冲出口的是一阵开怀的笑。久了,一种淡淡的感觉萦绕在芷若的心底。
那日,是个雨夜,芷若病了,在医院里打吊针。除了工作,芷若的生活清静。明星主持们总是赶场,挣外快,芷若已订婚,她的生活不需要她这样奔波,她的未婚夫是飞行员,婆家在当地是房地产巨头。公婆都反对儿子在空中满世界跑,可是芷若的未婚夫酷爱他的职业,这天,未婚夫的航班飞在澳大利亚,赶不回来。然而,女子在这个时候是脆弱的。
这个“特号”病房很安静,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话。
斯墨拿着手机又拨捻着那串熟悉的号码,电话通了——
“芷若,你用美丽的声音温暖了一个说者……今晚我做一个歌者,你能聆听一个歌者的声音吗?”斯墨选修过声乐,曾是大学乐队里的主唱。
“好啊……今晚咱们倒过来……你做主持人……用歌声主持……”
“怎么了?听你的声音精神气儿不足,是不是病了?”
“没事儿的……你唱吧……”
斯墨撑着一把伞,走在雨里。
“夜风吹来刺骨寒,她和衣而卧要受凉。我取过棉被盖他身,好让她安安稳稳入梦乡……”斯墨的一曲越剧《卖油郎·叹五更》,让芷若的心一阵暗淡,或许美好的爱情是相依吧,哪怕郎君是卖油郎。
“在我心灵的深处,开着一朵玫瑰……但愿你天长地久,永远永远把我伴随……”他给她唱《心中的玫瑰》,他醇厚的歌声顺着烟草般的气息流进来,她的心腾出了一个又一个小格,一枚枚音符跳进了这些格子,温暖占据。
“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街,因为我不敢触摸思念……”“想你时你在天边,想你时你在眼前……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,我一直在你身旁,从未走远……”他唱《这条街》、唱《传奇》,那一片隐忍的凉,瑟瑟地裹了她的心,她再也压不住,心里所有甜黏的、沉溺的、迷慌的都随着眼泪哗哗倾泻而出……
“芷若,我唱得好吗?别哭哦……好好的,稳稳的……”他的眼也潮潮的。
他继续撑着伞,耳朵贴着手机,从城市的东头走到西头,又从西头游弋到东头……三个多小时,他为她放歌一城;三个多小时,他的脚步为她缠绵一城,走了30多里路。
她入了他的歌,他入了她的心。
为了证明他……
思念穿窬而过,不久他们见面了,他拥有了她。芷若开始失眠,人熬得愈发瘦弱。她,一个心理学研究生,为无数人解忧,可是她总是绕不开自己心头的结。她走进了失眠科,坐诊的却是斯墨的姐姐,她本想闪,可是斯墨叫住了她,原来那天斯墨调休,是来给姐姐送早饭的。空气里有一些突兀,芷若的眼波从斯墨闪忽的眼眸掠过,停留在他姐姐的目光里。
“能说说你的职业吗?”
“做过记者,编辑,报业行政领导,现任电台某栏目主编,出过书……”
“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子100个当中只有一个,我的药会磨了你的灵气,让你平和,你愿意接受吗?”
“我愿意……”
“我不忍心消磨一位才女……豁达点都会过去的,有什么烦恼就‘放下’吧……”
“放下”——咣当的一闷锤,芷若的心掬着的那个脆瓷瓶,死死封存着的那坛水,霎时崩裂,艰涩的汁液漫过眼眶,泛滥成飞流,顺着脸颊直下。是啊,我放不下的是你的弟弟啊,如果相逢未嫁时,我该叫你姐姐吧!芷若涕泣不止走出了诊室。斯墨追了上去,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。
“芷若,好好吃药……好好的,稳稳的……”他拥着她。
要是能怀孕呢?能证明他的健康呢?能吃这药吗?回家后,芷若把药方撕得粉碎,不吃!是啊,为他,只为他!
那一碗红烧肉……
爱情在迷狂的路上行走,只愿这条路没有尽头。芷若要是哪天要出差了,斯墨会起个大清早,在那个路口突然冒出来,递给芷若一大包的水果零食,嘱咐她带在路上吃;斯墨还会赶到千里之外芷若出差的城市,空降兵似的出现在她面前;倒春寒的日子里,是料峭的冷,芷若脚上又长了冻疮,斯墨买了卡通棉鞋寄到她的单位……
过了不多久,芷若发现自己怀孕了,是啊,证明他,终于证明他了!
张爱玲说,刻骨铭心的爱,往往没有好结局。
斯墨的奶奶年事已高,爷爷早逝,28岁的奶奶守寡一手把儿女拉扯大,培养成才,个中的艰辛无以比拟。这个家族孙辈中女儿多,只有斯墨一个孙子。而今,奶奶突然一病不起,她想在有生之年喝到孙子斯墨的喜酒,甚至抱上重孙。斯墨即将娶的是局长千金,两家原是世交,由于斯墨的拖婚,女孩的父母甚至动了退婚的念头,但是那个女孩等了他多年,非他不嫁。斯墨的爸爸是当地一所名牌大学的校长,又即将离任,退婚意味着儿子的前程无依靠。多方压力叠加而下。
斯墨再也没有理由把未婚妻放在备注栏里,一场婚礼在春天里尘埃落定。
窗外梨花开成霜满枝。小室里,桌子上放着一碗东坡肉,一支笔,几页素纸。肉油汪汪的,上面附着蚀豆,那是斯墨爱吃的,是斯墨以前告诉芷若的。桌子旁,芷若和斯墨坐着,芷若一筷一筷地把肉送到斯墨的嘴里。
“我做的肉香吗?好吃吗……就让我做一回你的妻子吧……”她提起笔写着,胃泛起一阵阵恶心,那是妊娠反应,但是她堵着。
“好吃……好吃……”两行清泪顺颊而下,他颤抖着手提笔“芷若,我们分手吧……这是琉璃之爱,我不能毁了你的幸福,一个男人能遇到你一生都值……放弃这个孩子吧……”
“我说过,不要走进陌生的故事,故事总是笑着开始,哭着剪断,结尾已找不到那个句号……或许我是肉碗中的一粒蚀豆,不能开花结籽,但是和舌头有过一段醉心的舞蹈,我已知足……我答应你!斯墨,如果有来生,当我在十字路口等车的时候,你会牵起我的手吗?”
“还你那片茂密的森林﹨留下我孤寂的草地﹨还你那抹异彩的光芒﹨留下我清凉的碎忆﹨还你那条星光的路途﹨留下我泥泞的小径﹨还你那缕万千的焦距﹨留下我背后的别影……芷若,来生我等你……”
“来生﹨我愿做那个圈着围裙的小妇﹨一杯暖酒,一叠小菜﹨为爱清道﹨沏一盏小灯,掬一轮晕黄﹨捧着手心的暖,递给爱人……”
“好好的……稳稳的……”
果是一枚
别在树梢上的冷月
三年后,芷若和斯墨在商场不期而遇,芷若牵着儿子的小手顺着电梯而下,斯墨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扶梯而上。斯墨拦住了芷若,眼睛盯着小男孩俊朗的眉眼,目光被紧紧拽住。芷若一字一顿地告诉斯墨:“他叫牧原,今年三岁,他身上流淌着你的血,不过,他的爸爸只有一个,就是我丈夫。我丈夫不会生育,这个秘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为了爱我的这两个男人,我得把他们的根留住……爱情的果实,是一枚别在树梢上的月亮,你站在树下瞻仰,那枚月亮静静地倚扣在树上,月亮是属于树的;当你站在山顶上仰望,发现月亮是属于天空的……”
她证明了他,而他无法证明他的妻子,斯墨的妻子不会生育,襁褓中是他的养女。
尾 声
一年后,斯墨遭遇车祸,离世。春天又来了,墓前的梨花开成满树的心事,每一朵都是一枚苍白的文字,摺叠着回忆。那天是斯墨的生日,芷若带着四岁的儿子来到了墓前。
“孩子,快叫……father(父亲)……father!”
“妈妈,这是什么地方啊?father是什么意思啊?”
“人没有生命了,就睡在这里休息了,不能醒来了……但是,我们叫他,一次又一次叫他,他的灵魂会在另一个妈妈的肚子里醒来,生下来又是宝宝了……father就是——朋友,孩子快叫啊!”
“father!father!father……”牧原稚嫩的呼唤一声一声地划着芷若的心坎,一点一点剖解着她的回忆,泪纷飞成梨花瓣,兜兜转转,不肯落下。
“May dear……dear father!好好的……稳稳的……”芷若把11朵玫瑰花轻轻地放在墓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