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这个红绿灯下大概站了十多分钟，在这街口兜售报卡的大妈大叔们，此时正聚集在一起。他们也许是在总结今天的收成，也许是在讨论哪种报卡更好卖，偶尔会有一人转过头看着我窃笑一下。看到那诡异的笑容后，我方觉得他们不是在总结今天的收成，也不是在讨论哪种报卡更好卖。他们一定是在议论我，议论我为何像个傻瓜似的，可以在这呆站这么久。
又是一个绿灯，又是一群人与我擦肩而过。看着电子屏幕上变绿的小人在原地踏步，我觉得他这是在嘲笑我。我仿佛能听见它内心在说：“你这傻子，在这等什么呢？噢，你大概是在等着变成雕塑吧？哈哈。”我甚至看到了那个小人突然停了下来，手叉腰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。那些大叔大妈们议论我也就算了，你凭什么嘲讽我？我真想拿个锤子把它给砸烂了！可我没有勇气那么做，我的理智在对我说：“哪怕你此刻多么的愤怒，可你与那些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是一样的，这个小人可以左右你何时前进，可你始终无法以身犯险去忤逆它，除非你选择了后退。”就算我真这么做了，我也会被当作明天的民生新闻上个头条。对了，那些记者会如何描述我呢？我想大概是这样的：“昨天下午，在XX区XX路口有一名25岁左右的年轻男子，在红绿灯前驻足十多分钟后，突然冲到马路对面，掏出锤子，砸坏了红绿灯。给路人造成了恐慌，导致交通拥堵。后XX街道派出所接到市民报警后，火速赶往事发现场，将其制服……”这是不是很好笑？不，这并不好笑。因为我除了无法忤逆这个红绿灯外，我还无法说服别人相信我是因为这个红绿灯在嘲笑我，我一怒之下才砸坏它的。
余怒未消之际，我又瞥见一个大妈悄悄转过头看着我诡异地笑了一下，这让本就内向的我，犹如负荆般难受。在这阴冷的天气里，我都能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，原本冰冷的四肢开始暖和起来。现在的我是不是脸很红？是不是把我那双大耳朵也染红了？我欲掏出新买的手机，用前置摄像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，可是我的上衣口袋里空空如也。我越是着急地在口袋里摸索，心跳也变得越快。那可是我新买的手机啊，就这么被偷了？我每一次暗示自己不在上衣口袋就应该在裤子口袋，不在裤子口袋就一定是在衣服内侧的口袋。可每一次摸到的，都是被无限放大的失望与焦虑。我慌张地看向四周的每一个人，我想通过仔细地观察，从他们的表情神态中去辨别偷手机的贼。不幸的是，我并没有自己假设的那般敏锐，我无法从那些陌生、表情多变的面孔中分辨出到底是谁偷了我的手机。“到底是谁偷了我的手机！”我忍不住喊了一句，这时绿灯亮了，他们只是看了我一眼，便又匆匆往前走去。此时，刚才那个转头窃笑的大妈走了过来，憨厚地笑着说：“小伙子，你手机不就在你手上嘛。哟哟，不得了啊，你们年轻人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，这么容易健忘了。”
我低头一看，才发现手机正被我紧紧地捏着。这一刻是舒畅的，比鼻塞时突然通气的那一瞬间还要舒畅。我看着大妈离去的背影，说了声谢谢。谁知，她转过身再次向我走来。这回我看清了她的模样，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子与腮帮，散落着老人斑的脸上似乎干燥得有些起皮了；那烫卷的头发在城市刚点亮的路灯下，有些发紫又有些发黄；她还围着一条有些起球、颜色黯淡的针织围巾，这么旧了还舍不得丢，大概是她孩子送她的礼物吧；一件干净却老式的棉衣袖子上，还套着蕾丝边的袖套，这让我想起了奶奶、外婆、妈妈，还有幼时的自己以及每一位我认识的爱戴袖套的人。“小伙子，你站这里这么久了，等人啊？”她把报卡竖着插在小挎包上，露出每张报卡顶端报纸的名字，扭捏地小声问道。
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，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等人。在这些紧张焦虑与不安过后，我有点记不起自己在干嘛，准备去干嘛了。这让我有些尴尬，又更加紧张起来。因为我没有正面回答她，她似乎有些失望。也许她觉得我是懒得理她吧，但愿她别这么想，因为我真的只是不知如何回答她。“你买报卡吗？”她从小挎包里拿出了报卡，在我面前晃了晃，还没等我说话，她便走了。像是在回敬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她在路灯下的身影越拉越长，又越来越小。我看着她时不时地向路人推销报卡，也有许多骑着电瓶车、自行车的人在她身边停下。每次她都会与人讨价还价一番，如果成交了，她便会细心地教别人如何使用报卡；如果没有成交，她也只是笑笑，继续寻找下一个买家。
我的腿似乎有些酸麻了，我踢了踢腿，稍微舒展了一下四肢。我这是准备走了吗？我要去哪儿呀？我在这儿这么久是在等人吗？我是不是叫了出租车，告诉师傅我在这个路口等他，结果他堵在半路了吗？我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，看了看“快的”，并没有发现我与人约好在这儿碰面。我开始努力回忆在这个路口等第一个红绿灯时的情景，那时候天还是亮着的吧；那会儿好像还飘着点毛毛雨吧，对了，冬天的毛毛雨像是小冰渣一般，落在脸上还有针刺的感觉，不似秋天的毛毛雨那般温柔。车鸣、交警的哨子、路人的交谈与笑声、刚放学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吹牛等等，各种声音瞬间汇聚在了一起。时而让我思绪连篇，时而让我觉得非常的宁静，像是离开了地面，慢慢漂浮了起来，这是一种奇怪又让我浑身舒坦的感受。就像是幼时在老家过年，大人们凑在一起打麻将，坐在边上吃着零食，听着大人们的说话声、麻将与桌面的碰撞声，不一会儿便安静地睡着了，梦见一个长大了的自己。
又有几滴狡猾的毛毛雨钻进了我的脖子，突然的冰凉，让我猛然从刚才的回忆与梦幻般的感觉中醒来，有些迷茫地向四周望去，只见大妈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。我往她的方向跑去，呼进了许多冷风，喉咙到胸口处像是吃了颗薄荷糖后大口呼吸般凉爽。毛毛雨顺势钻进了我的脖子，冰凉的感觉瞬间从脖子向身体各处蔓延开来。大概跑了150米吧，我才追上了大妈，呼吸急促地问道：“你这报卡怎么卖？”
大妈听到有人问她报卡怎么卖，欣喜地转了过来。只是看到说这句话的人是我，她欣喜的脸上，又多了些疑惑。“刚才我在想今年订什么报纸好，现在想好了，你给我来份晚报吧。”
“晚报180，要吗？”大妈满怀期待地看着我。
“要。”我摸了摸口袋，掏出钱包，拿出了200元递给大妈。
“这个报卡下面啊，有个网址的，你只要用电脑登上去，然后填好地址什么的就好了。还有啊……”大妈从她的小挎包里找出了一张晚报的报卡，指着上面的订报流程给我讲解了一遍。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，因为这让我想到了我的母亲，很多事情明明我都知道了，可她还是会不厌其烦地一直重复。也许，每个妈妈都是一样的吧。叮嘱完后，大妈才把报卡递给我，接过钱，找钱。然后笑着对我说：“你们有文化的人多看看报纸好，会更有文化。”如她这般淳朴的人也许讲不出什么大道理，但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，却都能让我觉得十分温暖。
不远处的红绿灯依旧在按照设定好的时间间隔跳动着，在这夜幕下，它们显得更加的耀眼。和大妈说了声再见，我慢慢走回到刚才的那个路口。正好是个红灯，于是我打开手提包，把刚买的报卡和我还未完成的“发行任务”——剩余的报卡放在了一起。落在身上的雨滴似乎变大了，看来我得赶紧回家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