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高耸的七夕尖山脚下,诸永高速公路磐安连接线笔直如划,倾斜有坡,不时有汽车“呼呼呼”“轰轰轰”地驶过。路的西面,有一块宽敞的地,橙色的挖土机伸展“胳膊”,铲运泥土,货车穿梭于钢管的丛林里……。
风吹着覆盖于水泥板上的塑料薄膜,“嘻唰唰”地轻响,恍若风的笑声。
这里是新渥街道大麦坞拆迁安置小区,也是县里的移民安置小区。等待多年的村民,终于等到这一天。
我家83岁的公公,带着婆婆,每天从县城坐30多里的公交车,去看在建的新村,看看曾经住了大半辈子的旧废墟。每天不去看一眼,心里就好像少了些什么。没了老家的房子,我的心里也飘飘忽忽。
今年66岁的小叔公卢六弟,是我公公最小的弟弟,兄弟姐妹七人,在兄弟中排行老六,故名六弟。
两位瘦瘦的老人,在工地上走走看看,停脚在小叔公的五间屋基旁。公公说:“六弟,你家的基脚挖得好深,砌得比我家还快啊!”小叔公回应:“现在挖脚、打桩、浇水泥板都有机器了,还有水泥灌车高高地把水泥灌进去,好像大象的鼻子,这样机械化操作比以前手工快多了。”
小叔公呵呵地笑着,那笑声爽朗,略带鼻音,仿佛高楼就在眼前。瘦如竹杆的公公也笑了。
公公已第三次建房,小叔公已第四次建房。以前建房,他俩都是一泥一瓦、一石一砖,肩挑背扛,还要下地干农活,累得腰弯成弓,还恨不得晚上不睡觉,也去工地里造房子。
“农民用一辈子的血汗钱造房子”,这话一点不假。造房子,父母们苦在身上,却甜在心里。
小叔公没读过什么书,没有拜师学艺,却学会做泥水、裁缝、木匠等手艺。第一次造房子时,从挖墙脚垒基脚到结顶上栋梁,小叔公时常“一手劳”。
夯筑泥土墙需要人多,小叔公和兄弟们用两块长木板一夹,倒入搅拌好的黄粘土与石灰,“嘿哟嘿哟”地用木杵,一舂一舂地夯实。而那些梁柱和楼板,是小叔公从远山一根根背来的。每一根树的痕迹都陷进他的肩膀里,每一根树的力量都印在他的骨髓里。
小叔公到了娶媳妇的年龄,父母已年逾古稀,无钱无力为他建婚房。当天空拉下黑幕,小叔公就去上山背树,偷偷地走山路,从盘峰乡樟村,绕过10公里无人烟的大弯到马祥村,吃了随身带的冷玉米饼,继续再背10公里山路,直到天亮才到家。选留一些树自用,多余的树背到东阳千祥、三联等地去卖。
有时遇到夏天暴雨,无处躲藏;有时遇见毒蛇,霸占山路;有时看见荒凉吓人的坟墓,闪动着磷火。但比坟墓更吓人的,是源头水库边管树的人,当年仅允许向集体生产队买树,不能向私人买树,每根树上都会有标志记号。小叔公说,当时生产队干活每天仅两角钱,背一根杉树,化一昼夜,可赚三五元,但如果被看树的人管去,那就血本无归,欲哭无泪了。
那时农村有个共识:偷树不算偷,因为户户有劳力的,都得偷树。
有一次,我公公打着手电,去半路上接背树的小叔公,看见他像从水池里捞上来一样。碰到我公公,小叔公“哇”的一下大哭起来。泪水、汗水和雨水,齐涌着渗入深山泥土。
走过深山夜路的脚,会牢牢地长着根须。这根须,又长出吃苦耐劳的枝叶,繁茂如冠,青翠如山。
小叔公造好一间房子,把媳妇从本村娶进门,生下一儿一女。儿女跳来跳去,小叔公总觉得房间不够大。于是,在原来泥墙屋的后面,拼接着又盖了一间新房,是砖混结构的,小叔公墙也自己砌,砌得像模像样。上栋梁时,师傅上房梁抛馒头,喝彩:“福来馒头个个甜。馒头落在东,代代子孙做相公;馒头落在南,代代子孙福寿长;馒头落在西,代代子孙穿朝衣;馒头落在北,代代子孙做官客。”大家哄抢馒头,抢得越快,彩头越好。
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乡村,吹得元胡、贝母、芍药遍野开花。
“可以自由地买卖自家种的中药材了。”听到这个消息时,小叔公像被火柴“哧”地划了一下,能量一下被点燃了,他终于不必像背树那样偷偷地做夜猫子,可以热热闹闹地到市场去卖啦!新渥、冷水一带的村民,祖祖辈辈种植药材,这里是“磐五味”的原产地。小叔公开始从这个村走到另一个村,吆喝着:“收贝母,收元胡噢……”长长的音调像民谣,在村巷里回响。小叔公与农户讲好价格,干贝母“啷啷啷”地滚进编织袋里。他看着天色暗下来,就挑着一担药材,颤悠悠地回家。
那时乡村公交车极少,偶尔能搭上车,那是老天爷开眼了!
辛苦铜钱开心用。小叔公常说:“钱是赚来的,不是省出来的。”小叔公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,“铛铛铛”地骑车去收药材,自行车后架上,各挂一个鼓囊囊的编织袋。有时还坐着三四岁的女儿,收购百来斤的贝母,隔几天就拿到新渥宅口药材市场卖掉,以回笼收购资金。
每天黄昏时,当“叮铃铃”的自行车铃声如音乐般响起,女儿和儿子就冲出门外,惊喜地从父亲手中接过芝麻饼、山楂片、棒冰、枣子……女儿华芳说,现在想起来,嘴里还甜着呢!
后来,小叔公鸟枪换炮,用6800元买了摩托车,每天“突突突”地在村镇里来回。小叔公善于识别药材的质量,只要用手一捏,用牙齿一磕,就可估计元胡、贝母的含水量,他又知晓药材市场的价格变化,所以极少亏损。
风吹雨淋,小叔公的鬓发开始变白,增多。55岁时,小叔公买了一辆黑豹皮卡车,每天走街串巷,再也不怕风雨雷电,还可承载更多的药材。小叔公说:“这个6万元花得值。”后来,小叔公又买了一辆面包车。
小叔公的妻舅,也做药材生意,有经验,敢贷款,有人说他家产在村里数一数二。那亲戚曾叫小叔公去贷款,扩大经营规模。但小叔公说:“我比干农活赚多了,已经满足了。”
小叔公唯一的贷款,是在第三次造房子时。几年前,他看中了离浙八味市场不远的街面房。他谋划着钱,建造三间六层楼房,得花150多万元。他去新渥信用合作社咨询贷款事项,一位小伙子热情地接过存折,帮他查询,并介绍贷款的利率、期限和额度等等。小叔公当场决定贷款10万元,利率5厘左右。小叔公看着飞一样的点钞机,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钞,他的手心冒汗,心跳加快。
建街面房,质量是大事,打基础、扎钢筋、搬水泥,这些活,小叔公自己做,垒墙、浇水泥板等活,都请了专门的泥水匠。楼盖好了,一楼店铺出租,楼上的分别给儿女做了房间。
小叔公像完成了一件大业,摸摸胡渣,看看高楼,自己也笑了,笑容像树皮的纹理,沧桑而坦然。过了一年,去信用社还贷款时,他带去儿子结婚的喜糖。营业员说可以继续转贷,小叔公说:“自己年纪大了,还是稳点好,钱够用就行了。”小叔公呵呵地笑着,笑容像云朵般轻盈。
时代在发展,房子会和村庄一样,过时,老旧。随着新城区的开发,大麦坞的旧村规划为工业厂区。大麦坞行政村下辖大麦坞、方田、黄塘下3个自然村,有1300余人口。早在十多年前就说要启动拆迁改造,但由于各方面原因,拆迁工作迟迟未动。
今年,县里派出拆迁工作组,政协副主席卢金彪、县纪委副书记陈秉仁带队,我的爱人也参加工作组。多少次家里等候的灯光亮到次日凌晨,多少次我们取消周末出游计划,多少次爱人的大嗓门变得嗡嗡如蚊叫……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,27天完成原本预计一年的新农村改造土地确权工作,这个大村的拆迁改造,将使新城区的面貌焕然一新。
“铃铃铃……”小叔公的手机响了,是已转业杭州的儿子卢华平打来的。小叔公响亮地说:“平,房子基脚打好了,前几天金华市的好多干部来参观我们旁边的罗奇泰克公司,听说又有好几家大企业要来投资建厂,我们的房子更值钱了……”
手机的这头和那头,响起又一串呵呵的笑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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